五月三日，我坐上華航馬尼拉-高雄的班機，依著同樣的路徑，回到台灣這塊土地。從正值炎夏的馬尼拉回到初夏的高雄，空氣中少了許多污濁和煩躁，皮膚不再感到難耐的粘膩，空間環境轉換了，但心思情緒卻是來來回回，穿梭於當下以及過去這一年半在菲律賓的日子。
回家，也是回顧的開始。
1. 初衷
當初在英國完成碩士學位後，選擇Focus菲律賓作為實習地點，除了因為對Focus工作的項目有興趣，還希望可以回到亞洲。因為之前在泰國和其他東南亞國家實習和旅行的經驗，讓我對這塊與台灣咫尺之遙的土地感到興趣，也有感於台灣上下對於東南亞的忽略、漠視甚至歧視，希望實習完成後能將學習到的知識和經驗帶回台灣，為促進雙邊的了解盡微薄之力。
菲律賓是我從未到過的國度，對其歷史文化和政經情勢的了解也極其有限。出發前，我並沒有對接下來的一年(後來延長到一年半)設立特定的學習目標，只期望自己能用寬廣的心胸和敏銳的觀察，來認識和記錄菲國的種種。
關於菲國政經和社會的觀察，可參考我和另一位國際志工的月報告。我想直接切入對於工作單位的觀察，這對之後參加浩然國際志願者計畫的朋友可能更具參考價值。
2. 工作單位觀察與省思
關於Focus的工作內容和運作狀況，我已經在第一年的結案報告中提過，在此僅做補充以及增添一些觀察的心得。
「與窮人同在」的迷思
作為國際性的NGO，Focus除了關注全球性的議題，如氣候正義，也著力於亞洲的區域性議題，例如湄公河流域的開發。此外，Focus還有泰國、印度、菲律賓和中國四個國家項目，除中國尚未有駐地辦公室，其餘三個國家皆有駐點。各國辦公室監督掌握各議題在國內的發展，並將全球性、區域性的論述介紹給當地的公民社會。Focus是政策研究和倡議導向的智庫型NGO，辦公室又在首都馬尼拉，因此缺少在草根層級動員和網絡連結的能力。為了彌補與草根連結上的困難，Focus與各地的草根組織合作，希望可藉由他們獲得來自最基層的聲音和動態。誠如Focus Philippines總監Joy Chavez所說，Focus提供了菲國CSOs (Civil Society Organisations)議題交流和討論的平台。
在這個背景下，Focus的自我定位並非草根組織，但又期望本身能夠貼近體察菲國底層貧苦農漁民、勞工、婦女等團體的實際困境和需求，因此正策劃另一個工作項目—Standing with the Poor(SWP，與窮人同在)。SWP做為跨議題的平台，用以調研氣候、貿易、公共資源(commons)、民主、和平等議題對窮人的衝擊，並提出政策倡議。成立這個平台的立意甚佳，但我對於SWP執行過程的某些部份並不認同。
為了集思廣益理清SWP的方向和執行計畫，辦公室辦了兩天一夜的Staff Retreat，希望大家能抽離辦公室，在一個比較輕鬆安靜的環境裡共同激盪出一些想法。很多NGO都會辦Staff Retreat，如果能促進討論和增加效率，運用一些組織的資源舉辦這樣的活動並無不妥。但是Focus邀請了員工攜眷參加，包了兩台廂型車，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離馬尼拉兩個小時車程的火山湖濱高級渡假村開這次的會議。對照討論的主題Standing with the Poor，恰是一種諷刺。當我們批評WTO、World Bank、IMF、G8這些全球政經權貴集團在高級飯店吃美食、飲佳釀討論全球糧食危機、貧富差距時，Focus這樣的行為又該如何解釋？在兩天會議結束前，我對這樣的弔詭提出了我的不安，但最後辦公室的結論是我們有把事情做好才是重點，至於花錢這件事，”We should not feel guilty.”
Focus是一個發起於、立基於全球南方的國際NGO，加上創辦人Walden Bello個人在國際反全球化運動中的聲望，因此在爭取國際資源和捐款這方面是佔有優勢的。某個朋友在Jubilee South(提倡消除窮國外債以及經濟正義的全球網絡)的澳洲夥伴機構工作，他向我表示由於國際捐款者傾向將資源投在發展中國家，他們這些在已發達國家的NGO募款困難，營運上捉襟見肘，他個人就是領一個人的薪水，負責1.5人的業務。Focus不必要為募款充裕而guilty，但在一個全國人口有三分之一生活在貧窮線以下的國家，還有許多在基層為貧困人民服務的草根組織面臨斷炊的時候，Focus應該採取更高的標準，嚴格規管資金的運用。不然只是讓Standing with the Poor聽起來像是一句偽善的口號罷了！
此外，在我參加的幾次遊行中，我觀察到Focus的行事風格與一同參與活動的其他組織相比顯得突兀。當其他團體坐最大眾化的交通工具Jeepney到遊行集合地點時，我們卻是乘著冷氣廂型車加入群眾。這些被動員而來的媽媽小孩和年輕人們，手裡拿著訴求標語，跟隨著遊行組織者的口號吶喊，他們參與活動的代價是一個免費的飯盒。群眾解散後，Focus的人照例到餐廳用餐，辦公室出錢慰勞大家的辛苦，吃一頓飯的錢可以買好幾個飯盒。Focus不是草根組織，資源跟許多小組織比較也充足許多，但正因如此Focus的成員應該時時提醒自己所有的資源除了來自於國際社運界對於Focus工作成果的肯定，另一個主要的原因是Focus「來自全球南方組織」的身分，亦即身處於一個全國三分之一人口生活在貧窮線以下，國際社會援助的重點國家。既然資源因為身處的環境而來，對於周遭的窮人，Focus除了關心，應該多一分謹慎和體貼。 Standing with the Poor是組織對自身的期許和行事要求，不該流於自我感覺良好的口號。
另一個我覺得有待商榷的現象是有些同事因為開會、受訓、考察三天兩頭出差，一個月出國一兩次算是正常。我寧願相信他們出差時都是努力公幹，務求達成任務。但是有同事全球各地的會議幾乎無役不與，穿梭於玻利維亞、荷蘭、印度、葡萄牙…….等會場，即使負責的是全球議題，是否有需要時常出國開會？長途飛行勢必累積不少碳足跡，這和Focus對於氣候變遷的倡議是否背道而馳？也有同事常常出差併休假，開會後順道留在當地飽覽風光。跟據其他NGO的朋友表示，出差併休假不是不可以，但偶一為之，而且機票的價差是要自費的。Focus有足夠的資源提供員工到國外參加會議，偶爾也將資源分享給資金較短缺的組織，贊助其成員出國開會，這絕非壞事。但珍貴的資源是否有被個人濫用，Focus必須正視且嚴格的管制。根據曾與菲國社運人士接觸的朋友的觀察，非政府組織的工作待遇和福利在菲國算不錯，尤其是國際性的組織，因此能吸引和留住高學歷人才。但有些NGO從業人員將工作當成個人向社會上層移動的發達工具。尋求個人利益和前途發展無可厚非，也不該以道德評斷對錯，但當個人無法嚴守公私的分界、利用組織的資源為個人尋求利益時，這就有問題了。
獨立路線的堅持
Focus強調本身是個獨立自主、不隸屬於任何黨派、立場批判、進步的NGO，但卻在去年菲律賓大選時公開的大力支持Walden Bello及其所代表的政黨Akbayan Party (Citizens’ Action Party)，這使得菲國社運圈對Focus所聲稱的獨立性和非黨派不免產生質疑。如前所述，Focus創辦人、現任資深研究員暨董事Walden Bello對Focus的發展和募款貢獻卓著，而其參與Akbayan並成為該黨的眾議會議員也是個人的選擇，Focus不需干涉。但是當Focus在大選中表態支持Walden及Akbayan，而Walden的政黨又和總統候選人Noynoy Aquino的Liberal Party結盟時，是否代表Focus也支持Liberal Party? Noynoy的母親Corazon Aquino其娘家Conjuangco家族是菲國有名的大企業和大地主，而其所控制的Hacienda Luicida的大片土地一直是菲國農業/土地改革社運份子嚴加抨擊的對象。對極力倡議菲國農業/土地改革的Focus來說，因為支持Walden和其所屬的Akbayan，也難免被社運夥伴視為支持Akbayan的聯盟政黨Liberal Party和其總統候選人、家族具有大地主背景的Noynoy Aquino。這對Focus在倡議農業/土地改革的公信力是否造成了損傷？Walden是Focus在國會中的堅實代言人和盟友，Focus所提出的政策建議需要Walden和其他Focus的友好議員在國會中運籌帷幄、倡議推動，但Focus須謹慎拿捏彼此的合作關係，並不需要對Walden以Akbayan眾議員身分所作的言論概括承受，如此才能維持其組織的獨立自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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