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約翰家吧。因為他們家要裝一個幫浦。
約翰:我想把幫浦裝在樹林後方的溝渠裡。
珊德拉:那我們過去看看。最便宜的幫浦要五千巴西雷亞爾,但是可以用個五、六年以上。
約翰:我是真的需要,不然不會主動找你們,但是這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
珊德拉:你問過你弟弟保羅了嗎?一個幫浦可以供給四戶農家的用水,為甚麼不一起裝呢?
約翰:……
保羅家,灰色的土牆,還沒有上完漆。前廊的地磚是橘黃色的小方塊。
珊德拉:你知道你哥哥要裝一個幫浦嗎?
保羅:……
珊德拉:有想過共用嗎?
保羅太太:裝幫浦當然是好的,但是……
保羅:恩,是可以考慮一下。
保羅太太:你知道我們分家時,什麼都沒分到。裝了幫浦,每個月要負擔多少呢?
珊德拉:電費是每個月會多出的支出,但是如果夜間用電,州政府有夜間用電低價方案。
保羅:你知道現在父親跟我們住吧。我們家四口加上父親……
珊德拉:你們再想想吧,我們後天還會再過來,你們也可以問一下你父親,看看他的意見。
這些對話是我跟珊德拉在巴拉那州(Paraná)北方的Querência do Norte農地間穿梭時聽到的。
珊德拉是MST在Querência do Norte地區的農業技師也是組織者,在MST工作十年了。
Querência do Norte是巴拉那州的穀倉,這個地區的稻米產量佔整個巴拉那州的百分之七十。挨家挨戶對話,一個一個說服。小心進入隱微的家庭利害關係。當佔地的階段結束,土地合法化,原本聚集的黑色塑膠帳篷轉成分隔遙遠的農舍,招人開會變得相對困難。以前打開門就會見到的同伴們,現在可能住在數十公頃之外,幾個月見不到面。這時很多工作的轉動更需要有組織工作者像幫浦一樣在中間傳遞訊息、了解需求、尋求共識、解決問題。MST的工作者,就像是幫浦。什麼時候下雨,無法預料;河水流量多寡,也因乾季、雨季而差距極大。但是只要有夠的水源,就會努力抽動運轉著。只要不停止轉動水就可以流入乾燥大地,灌溉細綠的稻苗。
跟我和珊德拉一起的還有薩內,薩內是MST在Querência do Norte 的農夫,也是COANA(Cooperativa de Comercializão e Reforma Agrária Avante)註1組織工作者。他的左手臂,從肩膀連接處到手肘全是傷疤。他說是七歲的時候在家裏跟兄弟玩,打翻滾燙的熱水留下的燙傷。那時在醫院住了很久,但現在完全不會影響他手臂的活動。薩內的老家在南大河州(Rio Grende do Sul)。家中有八個兄弟姊妹,是標準農家。他們家在1983年搬到巴拉那州,用所有積蓄在巴拉那州西邊靠近巴拉圭邊境的地方,買了一塊地,擁有了自己的小土地。但1984年伊泰普水庫( Represa de Itaipú)註2正開始營運。他們家的地要被徵收,附近居民集結抗議。反水庫運動讓他開始了不同的人生。他十八歲,離開家佔地。那時候,還沒有MST,而當時佔地農民自發的組織,很多是後來MST形成的基礎。
從十八歲到現在,薩內除了務農,也在許多農產品工廠做過工。薩內的右手沒有食指。沒有問為什麼,我想不會主動提起的過去就是應該過去的事。但薩內還是跟我說了許多這地區的歷史,以及他弟弟。1999 年,三弟路易斯從南大河州來探望他和二弟荷西,住在二弟荷西家中。當時荷西非常積極參與MST的各式活動,是運動中活躍份子。某天晚上八點左右,幾名陌生人來到荷西家的窗口,從窗外瞄準在廚房準備晚餐,長得跟荷西很像的路易斯。開槍。半夜十二點,路易斯失血過多在醫院死亡。
薩內說這對他們家是個悲劇。後來兄弟們把父母接來一起住,父親在兩年前去世,母親仍住在附近。他有兩個兄弟在北邊的的亞馬遜州(Amazonas),都是農民,都比MST還早就到北方找地求生存。MST發展到北方時,他們都已是有自己土地的農民了,但仍投入幫忙MST發展。而他和二弟荷西在Querência do Norte有塊地,在Pontal doTigre營區。他們去年分家,薩內說今年他要開始改種有機稻米。荷西則是在農閒時幫人開小型飛機播種,用副業維持家計。
和薩內、珊德拉在一起,讓我開始想念台灣。非常想念那些和薩內和珊德拉說著不同語言,但是一樣堅持在基層穿梭工作的組織者們。那種即便面對各式外在、內在辛苦,可是總是知道自己擁有什麼,並堅持往前的組織者。
註1:Querência do Norte的Pontal do Tigre營區在合法化的隔年,成立了農業產銷和土地改革前進合作社 COANA(cooperativa de comercializão e Reforma Agrária Avante) 回本文
註2:伊泰普水電站(葡萄牙語:Represa de Itaipú;西班牙語:Usina hidrelétrica de Itaipu)是世界上僅次於三峽大壩水電站的巨型水電樞紐工程。位於巴西與巴拉圭交界的巴拉那河上。回本文
圖說:珊德拉與薩內的工作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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