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世界的眼睛

林穎資

人先是成為社會的一份子，然後思考自己處在社會中的結構與行動。

來到巴西的第二個月，很幸運的ＩＰＦ並沒有給太大的工作壓力，給我足夠的時間學習、觀察組織裡的工作、城市的運行與生活，適應與安頓新生活，思考如何將自身鑲嵌在這個逐漸熟悉的地方，尋找出可以使力的切入點。在每一周的工作與閱讀中，逐漸意識一開始在台灣認識，名謂爲“批判教育學“理論家的Paulo Freire，在以其爲名的公民組織，其教育哲學的思想，並不是“批判“所直接聯想到的“行動基進“；相反的，其更為接近一種溫和的肉身實踐。

日常生活總是瑣碎的，在大城市裡，每天我們忙著趕時間、搭車、上學、吃飯、工作、付房租等細微的可以，卻佔掉大部份時間的事情。同時在這個民主時代的資本主義社會裡，我們也忙著賺錢、繳稅、想辦法在時間的縫隙中找到休閒娛樂，世界是什麼真的重要嗎？我們忙著應付生活便已目不暇給。我們不再思考什麼是民主？什麼是平等、自由？每天喝的水哪裡來？垃圾丟了哪裡去？為什麼要上學？為什麼要受教育？為什麼需要政治？在台灣長大，自由慣的我們，彷彿民主自由如空氣一般的理所當然。好像這些我們都有了，那是發展中的落後國家要解決的問題。然而真的是如此嗎？

隔週四的早上，是討論閱讀文獻的時間，在一篇談論城市與教育的文獻中，作者提到了“公民“這個概念的歷史起源，透過翻譯，我把所理解文章裡從拉丁字根的“公民“含意演變到羅馬時期“公民“成為特定階級所享有的權利這些歷史典故告訴和我們一同討論的Pin，Pin點點頭表示理解，接著說：不只是羅馬時期的歷史，一直到現在，都還是一樣哪！瞬間我的腦袋似乎也什麼被敲醒，發現這些躲在冠冕堂皇詞藻之中的荒謬世界。

於是我笑了，是的，我們每天可以坐在會議室，舒舒服服的高談論闊什麼是民主自由，什麼是反全球化，什麼是人權，什麼是環保生態；無論姿態擺的多低，我們還是一群生長在富庶國家的中產階級，有點閒錢時間的人。每天為了吃飽、有乾淨的水喝、與貧窮奮戰而忙碌的人們，哪來的時間談民主自由這些有錢人關心的議題呢！能不能吃飽，資源回收的量夠不夠多到換得一家溫飽（還好巴西沒有慈濟功德會環保志工來搶生意），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仔細想想，這個社會真的也沒有比羅馬時代進步多少。

然而這不代表民主自由便不重要。巴西在政治歷史背景上，有一部份和臺灣是相似的。我們都經歷很長一段威權統治的時期，在八零年代末期才開放民主政治，九零年代初期能夠民選總統。民主對我們來說，是好珍貴的禮物，彷彿是一夜之間獲得的恩賜。在巴西，法律規定所有的公民是必須要參與選舉投票的，Thiago說，這是實踐民主的練習。同樣的，在台灣早已不談的民主自由，卻在ＩＰＦ的工作、閱讀裡不斷的被提起，我們必須不斷的回到原點，思考什麼才是這個社會要的民主自由平等，不斷的在社會的各個角落，想辦法去實踐民主的精神；學校的政策決定是不是民主的、住在貧窮社區的人們有沒有能力利用民主與平等的精神，去關心、改變自己的環境，我們必須一而在、再而三去思考這些看似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問題，直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這樣的精神。

5/12號，PECP-OSASCO的工作坊裡，我們進行了一個名爲“LEITURA DO MUNDO“的社區訪調行動。在行動的前幾個禮拜，花了好些時間討論問卷上欲跟社區居民對話的問題，在行動這一天，分成四組，由當地社區家長、學校老師與學生、ＩＰＦ工作人員帶隊進行調查。這個行動的最終目的，是希望能夠喚醒社區意識，讓社區與學校結合，成為社會由下而上改革的力量，不過這不是這裡要談的。在我參加的組別，是兩個家庭的媽媽，帶著他們五個小孩一起來，這群大小孩子在媽媽很認真的訪問時，也很認真的在一旁玩耍，小女孩Ana拿著我的相機，興高采烈的拍下所有她覺得有趣的事物，包含髒亂的環境、美麗的花朵，她在姊姊把名牌撕掉丟在地上時，指著地上的垃圾對姊姊說話，然後把姊姊的名牌撿起來塞回去。

整個早上的活動，孩子們玩得非常開心，他們一點也不認真的把訪問的工作丟給媽媽，忙著拍照、拍垃圾、認識植物、在路上認識新朋友，並急切著想介紹所有事情給我認識，這樣能說他們並不認真閱讀世界嗎？不。我覺得她們比認真作功課的孩子們，更熱切、愉悅的擁抱所有，她們用自己的眼睛，閱讀著他們的世界。在這個難得不用去學校的大晴天，認識這個日常生活所觸及的世界。我想一個工作坊能改變世界的程度有限，而我希望這些孩子們能夠記得在這個晴天的郊遊、有機農場裡美麗的作物與花朵。在以後想起這個愉悅的經驗裡，

是這些微小力量改變微小的生活，是愉悅的去實踐心中美麗的圖案。

在該篇提及城市與教育的論文中，有個地方引用Paulo Freire的言談，讓我很感動。亦即所有的民主、自由等價值的實踐，都要體現在愉悅、健康的生活中才有意義。帶著批判的思維、懷抱民主、自由、平等的想望很重要，而在生活中能夠健康、愉悅的好好活著也很重要，我們傾向激進，但並一定不行動激進，而是在這些瑣碎的、細微的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堅定而溫柔的實踐。

參加這一組調查的家庭、老師與學生們小女孩眼中的環境問題在有機農園裡的種植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