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論特權

文/圖: 殷紫沂

言論是什麼? 言論是知識份子的特權。

IPF公民學校在聖保羅一衛星市鎮Osasco進行已四年。初來乍到被視作"estrangeiro(異鄉客)"的我其中一項學習作業，便是參與每週晚上的工作坊PECP Osasco，見習IPF如何將保羅弗雷勒教育學理論在社會上推動。

公民課程工作坊延續三月底世界水資源日的話題，在場所有參與者談論Osasco這個小市鎮面臨水污染以及氣候變遷帶來的水患。

圖片是學校學童所繪製的"不要污染水"海報，張貼在教室迴廊

巴西許多地方皆尚未建立污水系統，家庭廢水在街道上恣意縱橫。工廠廢水直接進入河川。
在人口逐漸稠密、工廠快速增加的Osasco也不例外。
尤甚是雨季來臨，緊依山坡地而建密密麻麻的紅瓦平房除了漏水、淹水，最嚴重的是被山上沖刷下的大水淹沒。這些事情結結實實存在生活經驗中。

到了課程最後，一位女士說，他要幫他旁邊的女士讀一封信。

可恨因語言的障礙，可惜無法直接聽到最真摯的原本的語言，但透過英文翻譯，我還記得深刻

「我沒有在場的各位會說話，所以我用寫的。因為今天每一位的話都讓我非常激動，…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空間可以發表我的想法，真的很感謝能夠得到來到這裡的機會，這都要感謝我的朋友帶我來… 有很多的話想說…這是我第一次可以這樣說出自己的話。…」

一邊讀著信，這位寫信的女士一面拭淚，在場的參與者們皆靜靜聽著她的想法和他的語言感動著我們的心。我心裡不由得感謝，能夠來到地球另一端的此處，坐在這間教室，透過語言的隔閡，見證到這個感人的故事。而又是何等幸運，能夠從小接受教育，成為一位「知識分子」能夠用自己的話，說自己的想法。多少人在一生當中，未曾有機會聽聞生活週遭以外的世界，更未曾有機會在群眾面前透過語言傳達自己的思想。

大學時曾參一咖某堂社會學的課堂，我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一句話: 「社會學不應該使用艱澀的語言，因為社會學是為了貼近社會而存在的學問。」

當聽見生活優渥的高知識分子用一種exclusive(排外)的方式談論社會、國際。甚至用言論展現自己對於窮人或是最新流行環境議題的關懷和慈善心腸。但實際上的生活卻是一輩子和這些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八竿子打不著邊，以一種上對下的態度來觀賞這些好戲發生以持續增加生活中談論話題的豐富性。這種言論除了在生活中展現他們的見地和展示其優越知識和地位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的用意?

語言和文字的起源，確實僅限於上層階級。語言和文字是何等特權，這干係到一個人的思想和靈魂的出口。平民眾生只被作為"物件"看待的社會，只有帝王和貴族能夠和靈魂與思想相配。
又即使掃除文盲，能夠擁有言論空間，為自己發出聲音又是另一個特權。就像在升旗典禮只有校長可致詞，在歲末尾牙只有董事長發言，課堂上只有老師可以發言，發言又是一種特權。平民只能噤聲。當擁有這些特權的份子只活在這些語言的世界中，又何能了解以外世界? 因為他們從未發出聲音。

曾經看到一封轉寄email，內容是無數貧、病、窮、苦血淋淋的照片，下標"提醒你自己，你有多幸福?"

能看到這封信的人會有誰? 能夠使用網路，正在喝著星巴克咖啡或是坐在冷氣房裡百般聊賴彈動手指點閱網頁的男女老少。但能夠確定的是，照片裡的人他們沒有這個機會當這個"你有多幸福?"的你，也沒機會了解原來多少人可因為他們增進良好的自我感覺，因為他們根本不在對話對象裡面。能夠擁有這種分享知識、分享想法特權的世界裡面。

如果知識不是用來讓更多人遠離貧病飢苦，反而是讓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建築更高的城牆活在自己的世界，那擁有知識有什麼好值得驕傲的？我只覺得很羞恥。

在Osasco的課堂中，毫無經歷過水患、家破人亡、貧窮。卻和這些談論著他們生命中實際經歷這些的朋友，共同坐在一間教室。感到慚愧。深深感受到身為「知識份子」，是如何掌有這種特權，並且對於這個特權操弄自如。我所能做的，僅能以少許自身淺薄的知識和經驗作為豐厚收穫的回報。

在保羅弗雷勒教育學理念中，不斷提到的一個字眼是"popular"是大眾，但更是平民。弗雷勒的教育是為了平民，也就是無數沒有發言空間的平民而存在的
與他的生命經驗做互動，讓他們從客體成為主體，用對話讓教育成為一種reflection(反射)的持續作用，在Osasco公民學校，正看見這個反射運動持續碰撞出令人驚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