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智勇
圖:方智勇&新華社&newshopper.sulekha.com
生在台灣，長在台灣，對於年輕民主國家所經歷的政治亂象和陣痛是再清楚不過了。即便台灣從獨裁統治到民主開放這條路走的快速、平和(至少沒有流血政變)，成果值得人民驕傲，但執政黨運用行政資源操縱選舉、家族派系把持地方政治、買票、選舉暴力曾是(也依然是)台灣政治生態中三不五時上演的戲碼。但不可否認的，台灣今日已是亞洲民主、自由、人權的高度發展國家，而這樣的成就是前人流血流淚所奮鬥而來的：在那個黨國一體的戒嚴年代，美麗島事件中黨外人士冒著殺頭的危險在1979年走上街頭，反對獨裁政府；1989年，鄭南榕一把火燃燒了自己的生命，照亮了台灣人民爭取言論自由的堅定和勇氣1；在台灣剛掙脫長達38年戒嚴的1990年，野百合學運的年輕學子坐在中正廟的廣場，表達對萬年國會以及黨國統治下扭曲的憲政體制的不滿，並對國家未來的發展提出主張。那個風起雲湧的八九零年代，離我們那樣地近，又如此的遙遠。我常有一個狂想，如果有小叮噹(如今叫做多拉A夢)的時光機帶我回到那個年代，那該有多好。幸運的是，此刻我在菲律賓這個天災不斷、人禍誤國更甚的國家，看到了旺盛蓬勃的社會運動，看到了那個我來不及參與的八九零年代台灣。
菲律賓即將在今年五月舉行總統、國會及地方首長選舉，其中總統候選人多達九組，包括目前聲勢最高的現任參議員Benigno “Noynoy” Aquino，即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獨裁統治時期的反對陣營領袖艾奎諾(Ninoy Aquino)與前總統科拉蓉(Corazon “Cory”Aquino)2的兒子；民調暫居第二的地產大亨也是現任參議員的Manny Villar；受到現任總統艾若悠(GMA=Gloria Macapagal Arroyo)的執政黨支持的前國防部長Gilbert Teodoro；甚至連在2001年第二次EDSA革命(ESDA 2)中被推翻的前總統艾斯特拉達(Joseph Estrada)3都來湊一腳。從民調領先的這四組人馬就可看出家族政治(clan politics)在菲律賓的根深蒂固。Noynoy和Tedoro兩人是菲律賓食品業龍頭San Miguel 4總裁Eduardo Cojuangco的侄子，所以不管誰當選，都可以保證San Miguel的政商”合作”關係順暢。而Noynoy母親娘家的Cojuangco家族更是從西班牙殖民時代就是大地主，其家族所控制的Hacienda Luicida莊園一直是土地改革和農民運動者批評的對象。另一個有趣的現象是菲律賓的大選中有些候選人是現役軍人或者宗教領袖，有一個競選廣告看板中的人物是肩掛一顆星的准將。對照台灣，軍人參選是憲法所不允許的，宗教人士直接投入政治，也是不受大眾觀感所認同的(高雄市穿袈裟的鄭新助市議員畢竟是少數，而他是不是真的宗教人士也值得懷疑)。目前馬尼拉街頭到處可看到競選看板，競選宣傳車也開始出現，但是我以為菲律賓選舉的激烈程度還是比不上台灣。
我以為。然而去年11月發生在民答那峨(Mindanao)島Maguindanao省的屠殺推翻了我粗淺的觀察。
Maguindanao省長期由Ampatuan家族所把持，屠殺發生時老Ampatuan(Andal Ampatuan Senior)已擔任省長十年，他的兒子Zaldy Ampatuan擔任民答那峨穆斯林自治區(ARMM=Autonomous Region in Muslim Mindanao)的首長，另一個兒子小Ampatuan(Andal Ampatuan Jr.)則擔任該省Datu Unsay市的市長。Ampatuan家族和艾若悠屬於同一個政黨Lakas-Kampi-CMD，也是她在Maguindanao省的”盟友”(以台灣的說法就是”條阿咖”)。在2004年的總統大選中，艾若悠在該省囊括69%的選票；在2007年的參議員選舉中，Lakas-Kampi-CMD更一舉奪下所有的12個席次。Ampatuan家族和現任執政黨的關係之密切可見一斑。大屠殺的導火線是今年五月即將舉行的大選，Ampatuan家族將推出小Ampatuan競選Maguindanao省的省長，但同黨的Esmael Mangudadatu也有意參選。雖然艾若悠指派同黨的國防部長Gilbert Teodoro(也就是前面提到的總統參選人之一)出面協調，但沒有結果 。案發當天，Mangudadatu陣營計畫前往選舉委員會登記參選，由於事前收到威脅，為了避免選舉暴力的發生，Mangudadatu本人並未出面，而由其妻子、兩個姊妹、親戚、支持者以及隨行的律師和記者前往。(在穆斯林傳統中，家族間的紛爭不可殃及婦孺，而且有記者隨行”應該”會對敵對陣營產生嚇阻作用)一行人在半路即被埋伏的小Ampatuan及其支持者攔下，隨後被帶到偏僻處集體屠殺，掩埋在事先挖好的坑洞。根據檢警的報告，受害者至少有57人，其中至少有5名女性在死前曾遭到強暴，生殖器遭槍擊，其他受害者也都肢體殘破。受害者中還包括34名記者以及路人。屠殺的消息一傳出，舉國嘩然，震驚全球，以受害者的人數以及屠殺的殘酷程度來看，這樣的選舉暴力在歷史上可謂少見。事後軍方搜索Ampatuan家族的住所，逮捕20餘名民兵，起岀超過30萬發的M16步槍子彈、重機槍、悍馬吉普車及其他軍用車。如今Ampatuan父子三人已被開除黨籍，並以不同罪名起訴。目前整個菲律賓社會都在關注艾若悠是否將公平地審判Ampatuan家族。我個人認為，地方家族勢力擁兵自重，掌控地方政府及警察在菲律賓早是眾人皆知的祕密。事實上，在Ampatuan屠殺案的調查中又陸續發現了其他案外案，在過去幾年中，慘死在Ampatuan家族手中的人不在少數。這次要不是案情過於重大，引起全國和全球的關注和憤怒，艾若悠政府應該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在即將到來的五月大選中執政黨還要靠這些地方條阿咖幫助才能勝選。
屠殺案發生後，有次我在一家小店吃飯，有個客人問我：「為什麼你們台灣的政治人物常常打架？」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們的立委諸公們。我回答：「是呀，雖然他們在鎂光燈前打架，但關起門來可能是又握手又敬酒的。在菲律賓，政治人物可能不會在公開場合動武，但私底下可是會拿槍火拼的。」他笑了一聲。我感到笑聲中的無奈和辛酸。
註:
1.推薦鄭南榕紀錄片: “焚－鄭南榕殉道二十周年紀錄片”在鄭南榕出殯當天，另有民眾詹益樺亦自焚抗議而死。
2.頗受菲律賓人愛戴，去年八月過世，送葬隊伍吸引數十萬人加入，現在在街頭不時可以看到Salamat Cory (謝謝Cory)的看板，可見其受愛戴的程度。
3.Estrada在2007年被以貪瀆罪起訴，但隨後受到艾若悠赦免。
4.San Miguel猶如台灣的統一企業，以食品業起家，後來擴展到其他產業，成為跨國大企業。
帶軍銜參選的准將
Magindanao屠殺現場 (photo source: http://newshopper.sulekha.com/gloria-macapagal-arroyo-zaldy-ampatuan_photo_1065912.htm )
艾若悠與Ampatuan家族合影 (photo source: http://news.xinhuanet.com/english/2009-11/24/content_12532605.htm )
1 意見:
亂入一下，我也是小叮噹那一代，也喜歡時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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