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命運

文／麥家蕾

香港特區政府要斥資699億公帑，興建一條全世界最貴的鐵路。我們常說政府在各項社會福利開資上也錙銖必較，但投資在僅26公里長的「廣深港高速鐵路香港段」，造價卻是青藏鐵路的兩倍以上(附註1)。因為這個反智的決定，菜園村種地耕耘幾十年的老人，土生土長的第二代，還有新生的第三代，共同經歴家園被毁的傷痛。

我問一位BGVS的志工印度有沒有類似的拆村事件，他反問我說，「拆村事件在全印度數以千計，你指那一省的那一事件？」。聽到這個回應即場被嚇到了。原來拆村事件在印度俯拾皆是，但村民既甚少反抗，也沒有人理會他們，媒體當然也不會報導。

能夠作這樣大規模清拆，只因收地太容易，每個省的政府都有法定收地權，可以用當時的「市價」向地主收購土地，把村子剷光後興建其他東西。土地用途可能是用來興建公共設施，也可以是賣給發展商。

如果有發展商想投資，買了之後便會在那個地方建購物中心、有錢人住宅等。經過這一輪翻手之後，地價已水漲船高，商人再以那個時候的「市價」賣地。基本上，那已經是一個天價，漲到被趕走的村民耕作三世都不會買得起的價錢。

地主的通常做法是只把自己所有土地的其中一部分賣出去，商人把購入的地發展得如火如荼之際，也會帶動該區還未沒賣出去的週邊地皮地價暴升，所以地主也會因此賺大錢。

事實上，政府拆村在法律上規定需要賠償，她可以 1）按該地當時的「市價」賠償，或；2）以地換地。問題是，法律只保障地主，如果那個人是一個佃農，即使受到收地影響，要離開生活和耕作幾十年的土地，也不會得到任何賠償。然而，沒地沒錢沒接受過教育的低種姓的人，佔了大部分村子中村民的大多數。

法律上政府也需要有「合理理由」才可以收地的，但是通常會以一句 “further development"打發，成為合法收地的「合理理由」。於是不論搞基建、鐵路還是商人買地，政府都可以極容易趕走村民，也甚少有人反抗。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為何能以這麼快的速度發展一個地方，因為政府根本不會理這些窮人離開自己的地方後能不能安頓生活，發展的藍圖並不包括窮人。如果說中國現今的崛起在於剝削自己的農民和基層，印度也不遑多讓。

舉個例，遊客去印度必到的德里，看起來已經是一個大城市的樣子。倒數10年前，德里大部分地方都是遍地綠色的農村。從德里地鐵的興建，我們或許可以看到這個城市發展的速度︰德里現有的龐大地鐵網，第一期是在2002年12月通車，短短7年己經發展至3條線78個站，預計2010年將會完成第二期127公里，而第三期也在起步階段。這個過程中，到底使多少窮人流離失所，是一個印度政府永遠不敢公開的數字。

德里是印度的政治重心，中央及省政府都想把這個地方變得像個「國際城市」，花了很多錢在極短時間內搞基建及旅遊景點。德里的地鐵持有者Delhi Metro Rail Corporation (DMRC)，便是1995年印度中央政府及德里政府共同成立的一間公司。同時，德里也屬於4個National Capital Region（NCR）(附註2）的其中一個，中央政府轄下的National Capital Region Planning Board（NCRPB）提供不少計劃，讓省政府可以得到資助建設NCR，例如水電系統、公路、鐵路、文化中心等（附註3）。

以上是以德里件作為例子，但由於不同省有不同作法，上述的說法只能作為一個參考。印度的政治體系大概可以理解為諸候制，雖然基本的行政體系差不多，但各省會發展自己系統。中央固然掌有一定權力，方案落到各省時，只會成為方向性的參考，沒有落實的權力，所以最掌權的其實是省政府。中央政府不好時，這也是頗理想的做法。問題是，一層吃一層的貪污腐敗，最底層的人無從稽考錢到那裹去，甚至應該說，不會知道有沒有錢會發下來吧。

在政府和商人合謀下，大部分窮人處於被嚴重逼迫的狀態，但是少有聽聞有人為此出來抗爭。當政府說要收地的時候，人們會默默接受，收拾離開。那位BGVS志工的說法，其中一個原因是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可以用什麼方法爭取，「爭取」離他們的日常生活太遠︰村政府平日運作不良、貪污腐敗，村民對政府失效早成習慣，村民己內化這種狀態，不再對政府寄與任何期望，也不覺得爭取有任何作用。另一個原因是宗教，印度八成人口信奉印度教，他們覺得這一世遭受悲慘命運，是因為上一世做錯事，今世應當承受。所以政府沒有錯，商家沒有錯，最錯是自己。然而，只要相信這是命運，命運一定如你所願的成真。

我個人觀察到的一個文化因素，是語言。從小到大，我們對正義、公平、愛、勇氣、認錯、對不起等詞語朗朗上口，原來這個國家的人很少用這些詞語。如果一個村民幾乎一生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村子，也沒有讀過書，他的思考會與這些詞語相關概念連上的機會是多少？可能是微乎其微。

總之，不論目的是甚麼，拆村每天都在發生，印度正在以一個極快的速度發展。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人與人間的依存關係慢慢建立出來，但總是在這種無聲無息之中被去蕪存菁。默默工作一整天，只是想有個可以讓你好好生活的家，這件本來應該很間單的事，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很困難。


附註︰

1)「還香港巿民六百億公帑．還菜園村民安樂家園．馬上叫停高鐵規劃！」聯署 http://www.petitiononline.com/19880000/petition.html

2） National Capital Region （NCR）
http://en.wikipedia.org/wiki/National_Capital_Region_(India)

3) “Types of Projects eligible for financing ：4.1 – 4.8”
National Capital Region Planning Board：http://www.ncrpb.nic.in/procedure.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