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

文/圖 虹穎

轉眼間在韓國近兩年的生活已經到了尾聲，要不是有每月月記的提醒，我肯定還在無限忙碌裡滾著不知日子怎麼過了的。雖然不願意遲交，卻無可奈何地對於我的倒數第二篇月記躊躇了許久：該放這個議題還是那個事件說明？該來點有用的韓國生活要訣說明或是心得感想？最後，打算寫篇如我心情如水拌泥般的雜記。

其一
過去六、七月以來在辦公室裡除了不斷打包整理工作交接，就是籌辦國際會議。回顧兩年不算長也難說短的日子裡，穿梭在不同在地抗爭現場與國際會議之間，我在影評人黃以曦的文字裡，意外發現了再貼切不過的輪廓縮影：「一開始，我們通過它認識世界；接著，我們以為它就是世界；再來，我們依賴它以躲避世界；最後，我們通過它重新獲得世界，但這次，得是以一徹底變形的方式」。

每個NGO工作者或社運工作者心目中都存在個「它」，「它」起初構築了令妳好奇的那片天空，踏入那片天空下的土地，妳一度真切以為它就是信仰：身邊的「同志」們以每月超時勞動、未達最低工資、沒勞保又沒健保的自我剝削狀態，自諷式地喊著捍衛勞動權。因為信念天真地支撐了一切，沒有餘裕進行太多選擇下的生活滋味反而比較實在、真切。接著，似乎隨著時序遞進，現實經驗使妳學習了如何觀那片「天象」。

像是發現另片新大陸一般，我這才發現這個國際NGO世界裡的政治遠比想像中的複雜而簡單。原來過去我只站在一片自恃自足的小島，以為自己腳下的土壤絕對堅實正確。怎麼也沒料到它無預警的鬆動了，我手忙腳亂地企圖撥撥土、鞏固陣腳，卻也在此同時氣急敗壞地發現：我和大多數在底層、在地組織的草根運動者們一般，我們某種程度喪失了一開始「知」的權利。只能如被擺弄的棋子般不斷在它們之間歷史性的政治角力之中，隨著時間增長，在學中試誤、窺測這些國際”NGO企業體”(NGO Industrial-Complex)的政治勢力化如何逐漸形成、究竟背後有什麼樣的立基點論爭/理念分歧/工作方法差異、抑或是純粹的搶劃地盤(儘可能競搶在地團體以鞏固歐亞大基金會資金)。在最近一場跨尺度NGO之間合作的國際會議上，我對此提出了埋藏許久的疑問？為什麼我們這些「底下的人/團體」得要在未知競合原因與全貌的情況下，以種種莫名的理由被糊弄糟蹋、依循這些國際NGO之間分黨分派劃出的潛規則？一個較資深的NGO活動家認真的回答我：「這是妳們的責任，這從來就不是這些國際NGO的責任。你們有責任在決定合作之前認真做功課」。我將這句話銘記。希望無論在哪個領域工作，永遠莫忘初衷：努力從來不該只是為了這些組織的蓬勃而存活，而是它樹立志向的那個議題下，該要照亮的那群人們。

其二
我的另一個不新奇的發現是，大部分的人們都寧願活在充滿謊言但可帶來自我催眠心安作用的世界。或許很多人有些錯覺，對於在NGO工作的人認為比較自我犧牲、富正義感、精神高尚之類的，但我後來的領悟是：一旦破除這些不必要的希望寄于與迷思幻影，可能讓我們的日子都快活點。沒有絕對真理，持續的批判與自我批判不該偏廢任何一邊；特別是在國外工作時，視聽分辨能力更需要長一些時間幫助判斷。

需要多一點的，大概是勇氣。我很慶幸在這裡生活的同時，從形形色色的活動家們身上習得了一丁點可貴的、在台灣生活過程早已被踩的扁扁的勇氣：在韓國工作的日子裡，認識了許多可愛的朋友。大家性格都很不相同，有的三八、有的認真嚴肅、有的內向溫順、有的足智多謀、有的永遠站在前鋒，但這些人之間的共通點—盲勇，讓許多無法想像的、必須突破結構性障礙的事情變為可能。一個人不敢做的事情，一小撮人聚起來就是力量。例如：無論在台灣或韓國，我以自身苦痛經驗咀嚼到兩地一個最相似的共通點是：許多NGO或運動團體對於他們該處理的議題有鋒利的批判。但對於自身團體內部那些科層式、家父長權威的實踐運用，卻覺得順理成章、理所當然，並不需要套用在自身檢視。不過韓國有不少青年朋友，想徹底打破這些羞羞臉而不自覺的惡習，就幾個人自己出來一邊打零工一邊搞小團體做想做的議題，雖然艱辛但亦有聲有色地增長(就我的觀察，特別是在和平反戰方面、女性主義+另類生活實踐方面的團體有這樣的傾向)。


註：以上心得並非針對我目前派赴工作的團體，而是藉由這個工作機會接觸到的形形色色團體，我的短暫不成熟的註腳，謹此與不同地方的夥伴們分享。

附上最近參與的活動照片三張：
1. 七月下旬緬甸兒童圖書館募款Party「哈囉!緬甸」


2. 六月初ARENA"婚姻移民在亞洲"計畫項目的國際工作坊


3. 活動同上。這是一個有趣的實驗：我們一改過往一般隨機打散的分組方式，以小語種、移民母語作為區分組別，使得本地活動家與移民活動家們在這場討論中獲得"幫助者-被助者"角色轉換的機會與體驗。